落海

举以火炬,以聚星辰。

“家暴旁观者无罪。”


是,是的,我承认我杀了人。是我杀的。


杀人的理由呐?啊,警察先生,请不要用那么凶狠的眼神看我。我会全部老实招供的。


是的,我曾经受到非常严重的家暴。不过,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,我早就原谅他了,我再也不恨他了。


我没有说谎。每一个字都是真的。


理由?这还跟第三人有点关系。您不知道我弟弟家暴他媳妇的事儿吧,啊,我现在说了,您也算知道了。当然。请您调查以后,关照关照我弟媳妇吧。拜托您了。


好的,我继续往下说。我感觉啊,我弟弟那个坏毛病,应当是从我爸身上学下来的。我爸从小就打我,变着花样儿打…不不不,我没觉得他是对的。我能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家暴。


…为什么不求救?


我当然知道怎么申诉啊,学校都教过的,但是会想很多嘛。不求助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“不敢”,而是对于未来家庭氛围的考虑。我想说,我们总归是家人,他大多数时候对我也很好,真的要和爸爸对簿公堂吗?


还有旁人的目光影响。我不希望被我珍惜的人,或我爱的人用沉重的眼光看待,所以每次提起这件并不好笑的事情,我都只能用开玩笑的口吻说“我跟你说我被我爸拿刀子砍过诶”“我爸曾经扯着我的头发摔进浴缸里喔”。


脸色别那么难看嘛,警察先生,请相信我,这些事情关起门来,再常见不过了。


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,究竟是这个笑话本身更加好笑一些,还是渴望在此博君一笑的自己更加可笑一点。


哎呀,我不是才说家暴是很久以前的事吗,他早就不打我了。转捩点是某次离家出走,我在外头流浪三天两夜…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动手动脚,噢不,有时候没控制住,会被我厉声提醒。然后他就会住手,忍着气把门关起来,咱俩各自冷静。


我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沟通,和解。他向我道歉,当然道歉弥补不了什么,但我知道他小时候也是那么被对待的,于是理所当然地现象投射…不是合理化家暴行为,只是他是第一次为人父母,我身上的伤痕也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。


背着仇恨和愤怒生活,是很疲惫的一件事。我掌握着“原谅”的权利,所以,我想给他一个机会。也给“我们”一个机会。


我们聊了很多,为了修复这段伤痕累累的记忆,我们掏心窝子说。我告诉他我恨他,我告诉他我爱他,我告诉他我想知道他动手时在想什么。他认识到自己错了,一个字一个字说,每说一段就道一次歉,他问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我快乐一些,不要再一触及那个伤口就痛不欲生。


他很疼我,年纪愈大,他愈是慈父。


想起来当然还是很痛苦啊。我很爱他,很爱很爱,他是我最爱的爸爸,我最爱的爸爸对我收起刀落…我都忘了当时到底是恐惧更多一些、愤怒更多一些、还是难过更多一些。


总之都有。


有没有发现这个故事里少了一个人。你猜,我弟弟是怎么和爸爸达成和解的?


不不不。不是这样。


我们家嘛,重男轻女,我弟弟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疼,虽然又蠢又懒,被骂废物的却总是我。他几乎从来没被揍过。但是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每次我被揍,他就在一旁看着,拼命哭,从头到尾哭,哭得隔壁邻居都跑来关心。我本来想,他妈的你哭屁啊,被揍的是我好吗?


直到后来有一回,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。


那天晚上我被罚跪六个小时,从凌晨零点到早上六点。原因是,当我们家去拜访祖父母时,我进门的一件事忘了要先跟爷爷打招呼。我弟弟就在一旁哭呀,哭着哭着,跑进爸妈的卧房里去,一面啜泣一面问,能不能从姐姐那儿分走三个小时,姐弟俩一人一半。


我当时才发现,虽然弟弟从没被打过,但家暴的受害者远不只我一个人。


我弟弟他正在渐渐合理化“家暴”这件事情。


我虽然挨揍,至少在黑夜里知道应该向着光走;他却因为孤身走了太久,走了太远,误以为天地本来就是那个不见天光的浑沌颜色。在他幼小的心目中,家暴的合理性竟然远高于“姐姐必须而弟弟不用遭到处罚”。


我爸爸会向我道歉,却不会向躲在拳头以外的弟弟道歉。弟弟很难,或没有机会从施暴者那儿,得到他应得的忏悔,也就无从认识到家暴的错处。


甚至耳濡目染。


啊啊,我确实还和弟弟住在一起。…为什么不结婚?不是吧,我为什么要结婚?我弟弟刚娶妻,他什么都不会,没有我看着的话,别说照顾媳妇了,连自己都养不活。


弟媳啊。她是家庭主妇,没念过书,但什么都会一点,比我弟弟能干。…挨揍?没亲眼见过,瘀青倒是见了不少。当然是我弟弟打的啊,他从来不放弟媳妇出门,哪有可能是外面遭的祸?


是啊。他是垃圾。家暴男都是没种的东西,扔了浸水沟连霉菌都嫌他晦气。


啊?我说了那么多,你还没听懂我为什么要杀了爸爸吗?


别怪我。也别怪我弟弟。我们都没有错。


因为,家暴旁观者无罪。





Fin.

改编自真实事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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